麦子78期 / 文:杨晓芬
饭后,我抹去溅在餐桌上的汤汁,随手捻起桌面上的炸鱼碎片,俯拾桌下残余饭粒,才将剩余的碗碟都放入厨房的洗碗槽里。哗啦哗啦,水龙头一直开着,双手机械式地把洗碗液涂抹在每个碗碟上,但脑海里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那瘫痪在床上的小冬:她需要躺卧式的轮椅。
小冬是本地出生的第二代缅甸移民。父亲——蒙先是名烧焊工人,母亲是位家庭主妇,小冬在家中是幼女,她有一位哥哥和一位姐姐。小冬出生时四肢健全,但在两岁时忽然得了怪病,导致双腿无法行走。接下来的两年,医院成了她的第二个家。自三岁开始,小冬面对吞咽障碍,再加上脊椎无力,她无法坐直,只能每日躺在床上,靠着鼻胃管来灌输牛奶。四岁生日后,小冬的眼睛渐渐模糊,最后双眼都瞎了。
身为缅甸外劳社工的我,在2020年4月的行管令期间,探访了小冬一家。当我看见躺卧在床上,正仰赖着鼻胃管进食的小冬时,莫名的心酸顿时涌上心头。我当下有种想跑前去抱她的冲动,但有碍于行管令的限制,我无法触碰这位让人心疼的孩子,使我心痛不已。
某日,蒙先递给我一封医生的信件,我仔细读了一遍,一个陌生又冗长的英文医学名词——“Leukodystrophy”(脑白质病)让我内心感到不安。我即刻回家上网查询,才知道这是一个有关脑袋链接脊椎骨的病况,即所有链接脊椎骨与脑袋的神经线将慢慢失去功能。简单来说,就是身体的各个器官将逐渐失去功能,最终死亡。小冬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,就像坐以待毙似地度日,这种无奈与无力感也让她的双亲心痛无语。我深知身为社工,我不该让自己身陷囹圄,但小冬一家的个案,让我彻夜难眠。
我继续站在洗碗槽前,把碗碟以滤水洗净,后置入沥水架上。抹干手,步入书房,打开电脑,上购物网站。一整日的网购,眼中始终注视着某款躺卧式轮椅。心想,若有了轮椅,蒙先就无需再抱着软绵绵的小冬去医院复诊了。当下,我不再犹豫,点击选购,立即付款,准备回房睡觉。
换了睡衣,刚躺下,电话便响起,电话显示是蒙先打来的。我心想:莫非小冬又要进院了?
“小冬她……她很难呼吸,请问你有救护车的电话号码吗?”
“有,我即刻发给你。” 我睡意全消,起身为小冬祷告,等待回电。
五分钟后,电话再度响起:“小冬她……走了……” 蒙先哽咽地说。
接着,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女人哭声。
我没料到竟是这样的消息。小冬就这样离去了。鼻头一酸,心里悲伤难过。放下电话后,想到蒙先接下来要处理的事,不知道他们能否支撑到天明。
惨淡的夜色,让我忆起最后一次见到脸色苍白的小冬,她母亲总是目光呆滞地淌着泪水望着她。可怜的小冬,每日就像一只在鱼缸外挣扎的金鱼,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。望着你起伏的胸膛,对父母的疼爱抚摸却毫无知觉,实在令人心疼。若非你偶尔一声的咳嗽,我实在不晓得你是否还活着?此刻的我,脑子一片空白,或许上帝比你父母更加爱你,提早让你远离痛苦。对四岁的你而言,这一身的包袱确实太沉重了。我常在想:你还能支撑多久?怎知这一刻提早来到,你终于解脱了!
我缓缓地拭泪,视线渐渐模糊,坠入无底般的黑暗里,进入了梦乡。这一天是2020年11月25日。
次日早晨,满地落叶的双溪毛糯坟场,早已迎来数十位缅甸索米族人,大家都在等待送小冬的最后 一程。其实他们有许多已经彻夜陪伴了小冬的家人,给于他们精神上极大的安慰。
我没有准证跨县到双溪毛糯去,但收到一张张追思礼拜的相片,心中无限感慨。小冬纵然只有短短的人生,但她有很爱主的父母,赋予她最好的礼物——耶稣。
小冬虽不带走一片云彩,却步入了彩虹般亮丽的天家。